對面我們小時候和祖父母一起住過的房子,前天開始拆屋頂,拆到剩下骨架。 今天開來兩個怪手拆骨架,最後一拉一推,屹立不搖差不多有70年的老房屋終於倒了。 以照片紀念她。
對面老屋原始樣貌-建於1940年代祖父母結婚時。 |
對面老屋的榻榻米,三姐與大表弟的睡前吉他熱音,攝於1980末期。
|
對面老屋,二姑年輕時。 |
對面老屋,不知道是誰過生日,右二站立的自high小孩就是我。 |
對面老屋,不知道是誰過生日,恍神的我和老屏風。前幾天我弟在鄰居家收藏品中看到這屏風,原來搬家時奶奶沒有丟了它,而是送給隔壁姑婆的兒子江爸爸,江爸爸將它照顧得很好,真是令我感到失而復得一般開心。 |
爺爺、三個姑姑和老屏風,這張曝光過度,應該是奶奶拍的! |
我在對面榻榻米 |
我和爺爺的手在對面榻榻米 |
大(堂)姐拍這張照的時候,門窗連一片都還沒有破,
房屋這麼完整,我想是因為祖父母還住在那裏。
大(堂)姐是第一個孫輩,隨著孫兒女一個個出生,
祖父母便退休搬離花蓮到台北幫忙照顧小孩,所以房屋開始破舊。
當時是民國68年左右,
正值吉安舊站撤站前,
也就是我們所不知道的"都市計畫"公告實施的那一兩年。
這個都市計畫中,預計將舊吉安站前道路拓寬成15M,
也就是我家前面這條路。
民國69年吉安站遷到新地點,舊站址隨後廢棄拆除
都市計畫則於68年繪製,70年公告實施,即便火車站已不在,
仍預計要拓寬道路,徵收民房。
然而,這事在30年後(98年間)我家才得知,
吉安鄉公所一直沒有錢辦理徵收,
直到98年馬政府的擴大內需計畫,讓營建署有了財源,
來用"生活圈道路計畫"的名義,幫地方政府做這件事。
奶奶和對面房子,攝於1990年代初期,這是我唯一找到老屋在我兒時的樣貌。 |
1990年,爺爺幫奶奶照這張相片時,家裡還沒有人曉得道路拓寬的事。
這間房子歸屬對面的堂叔公,
從此對外的門窗被釘死,兩家關係漸淡,
而我再也沒進去過裡頭。
封死的外牆 |
回來花蓮的這兩年期間,晚上睡覺的時候,
許多角落都在記憶中很清晰,
ex. 夜夜不能沒有的尿桶...小叮噹的棉被櫃...
坐著彈一整晚吉他的爺爺...大家都忍不住想偷偷戳洞的紙門...
這些是所有小孩都絕對不會忘的
但房屋格局到底是怎樣連在一起的?
我怎樣也想不起來那些細節。
即便房子就在對面,
這兩年我卻從未鼓起勇氣進到對面房屋裡頭去看看,
因為我一直以為裡頭房屋格局已翻新且堂叔一家在使用中,
直到這道路拓寬案,發下了一個月內自行拆遷公文。
我才向堂叔提出了進屋的請求。
進了屋,我才萬分驚訝地明白,
格局完全沒有改變,她並沒有被使用,而是被廢棄了。
沒了家具,榻榻米也不在了,只剩床架。
但這不就是我夜夜魂牽夢縈的老家嗎?
榻榻米通舖間 |
原來整間房子如此簡單,
一半是榻榻米,另一半隔成客廳和臥室,如此而已。
房屋的各角落格局,終於在我腦中連在一起,
疑惑兩年的謎底揭曉,
但這也是最後幾天跟它相處了。
5/18那天弟弟和女友回來陪我,
於是我帶他們進去鬼屋探險.拍照
正好是拆屋前一個禮拜。
這以前是個很暗很暗的恐怖走道,現在走覺得怎麼這樣窄啊..
|
從房間通過恐怖走道就會往客廳 |
通往水溝倒尿桶的門,過去很少關起。
|
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幫忙綁的蚊帳線居然還在! |
榻榻米右邊的窗子就是下面照片中我爬著的窗戶。我小時候總是最晚起床,從窗外聽見大家都已經在玩,把我一人留在屋內睡覺而心生賭氣.. |
25年前。榻榻米旁的鐵窗,外面是叔公家的院子 |
25年後。 |
我們家(堂表)兄弟姊妹們,
小時候是所有人一起跟祖父母住整個寒暑假的。
沒有父母在,不用寫作業,整天在木瓜溪裡游泳的快樂暑假。
大家一聽到5/31前自行拆除,幾乎沒有太多猶豫
就相約了週末一起回來與老屋作最後留影
大表弟和我弟搬了個古怪的茶几作角架,就開始亂拍。
他們幾個太過白癡了,感傷的事也也變得好像很歡樂,
實在是因為大家在一起就會變得非常幼稚....
這間是我們現在住的。目前還在拖時間不肯拆啦! |
我回台北一天又回花蓮
兄弟姐妹都回去上班了,剩我跟弟弟輪流留守。
我和弟弟去對面找叔公、叔婆、表叔、各自都談了不少次,
希望至少等到我爸回來。
但似乎不太有緩拆的可能,因為工期早就定了。
這天是星期三,
我們已經等了兩天,怪手仍然沒有來。
下午,大概是不會來了吧!
於是,被請回來待命的大表弟一到家,
我和弟弟就讓他留守,
第二次去縣議會,送我們自己家這邊的陳情函。
想不到,
還沒跟議員談完,大表弟電話已經打來。
弟匆匆告訴我: 工人爬上我們家屋頂開始拆屋瓦了,走吧!
哇賽,才半小時,黑黑的屋瓦全沒了。
雖然一開始很手足無措又尷尬,
經過工頭允許,也和叔公打過招呼,
總算大表弟和弟弟開始動手搶拆門窗,
順利地搶救了些東西。
被鐵皮和木板釘死的門窗,
應該是15年來首度重見天日吧!
他們兩個很不滿我貪心地希望每片門窗都能拆下來...但還是身為弟弟,還是乖乖拆了好幾扇...我們家長幼有序的階級觀念真重啊.. . |
說我們慢慢拆沒關係,只要和屋頂工程錯開就好。
但是屋主--叔公年紀很大了,我們跑進屋裡讓他很緊張,
不但碎碎念太危險,也擔心延宕工期,
於是我們不敢任意進行拆窗工作,只能拆多少算多少。
這件事一直延燒到隔天下午我爸的到來。
他一回到家,就提了個蛋糕去給叔公賠罪,
才終於了結我們這群第三代的手足無措。
我跟著過去,打算乖乖一起被罵
結果聽得半懂而已...
因為叔公的客家話講得超快又糊在一起!
我自認我的母語太遜了,連自願去挨罵都沒有辦法進入狀況。
拆屋頂時,會先把屋頂戳個洞 再把屋瓦一片片從洞口丟到房子裡以免傷路人。 |
往窗戶的方向看過去,心裡想這是最後一次了。
它孤獨而安靜地在這裡站了十多年,無人聞問,
我驚喜萬分地與她重逢,
但才重新拾回沒幾天,又得道別了。
因為難過,不敢逗留太久,草草拍完就離去。
載著搭火車趕到的三(堂)姐回家
她從車窗看著拆到一半的斷壁殘垣說了聲天啊~
大表弟告訴她,這些門窗都是我們自己拆的
三姐白他眼說,這有什麼好得意的?
表弟一副內心戲地說:
"因為就算要死,也要死在自己手裡"
三姐說:"那你不如現在就開車把她撞倒好了...."
因為沒在使用,腐爛得很快,
木頭能回收使用的不多,
所以工人拆完屋頂,怪手很快就會來把房子推倒。
5/26早上,兄弟們繼續拆屋,我跟三姐拍照、撿東西、買飲料請工人。
這天不太順利,
奶奶狂打電話給所有人的父母,說叔公打去給她碎碎念說,我們這樣很危險。
大家被一堆台北來的電話唸了一頓,悶悶不樂地收工。
我則被姐弟們狂唸說撿了一堆沒有用的東西回來...
下午工人也收工,但怪手沒有來。
這天爸在下午趕到,不偏不倚剛剛好,
讓他在最後關頭,
撿了些佈滿萬年灰塵的床底古物回來,
盡是些比我撿的更像垃圾的東西
好像很高興似的。
三姐說:你們父女倆是怎麼回事...
早上七點半,被三姐搖到嚇醒,
她語帶驚慌說"那是怪手的聲音嗎?"
我帶著DV出去
怪手像夾娃娃一樣把屋子骨架一段段夾碎
骨架壞了之後,左邊牆壁(客廳)先倒。
右半邊的大榻榻米間,則在兩個怪手一推一拉之間倒下
瞬間我的榻榻米就這樣消失了!
這畫面頗為震驚,
在那一堆屋頂的斷樑之間,
怎樣也看不出原來房間的模樣,
我們的小叮噹棉被櫃呢?
剛剛是真的還站在那裏嗎?
夾的時候,巨大的屋子整個都開始很有彈性地左右搖晃,現場看有點怪,彷彿只不過是我弟的建築模型用剪刀去剪壞的感覺... |
左邊(客廳)先倒 |
剩下榻榻米房 |
榻榻米房也消失了。這時不偏不倚剛好開始下起淒涼的雨.. |
雨中的三姐和最後的殘骸。雖然拍得很淒涼,但其實她是拿著DV,不是在哭喔!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哭啦,畢竟這時只要找點事做,就會轉移注意力,不會覺得太感傷了... |
兩個小時內,本來還站立的破房子已經完全夷為平地,
像街口剛剛拆掉的順民雜貨店一樣
若非有照片,我如何也想不起來它擺設的方式。
這真是令人費解。
原來,就算是前一刻的記憶,
也會因為視覺上的變化,而懷疑事情的真實性,
或因無法再掌握細節,而失去了那東西跟自己之間的連結與意義。
如果街景都不在了,人們就不會認為這裡是同一個地方了,我想。
現在天天看著的房子不在了,變成亮晃晃的天空
對面這空塊地與我之間的連結,將只剩下照片。
而很快的,馬路也要拓寬了
我不確定將來該如何向人敘述這個地方
你要如何跟無法看到事物原貌的人,分享你原來的感受呢?
這就是阿公們在講故事時,小孩子總覺得相當抽象的緣故吧。
不同的時代,環境本來就會變化,這沒有任何不對。
但人心的改變,
多少是隨著上一代人所營造出來的氛圍在改變吧。
這個八十年的家族故事,
仍然可以繼續下去,
就在這個曾經是舊火車站前廣場---但是一點也看不見蛛絲馬跡的地方,
並且能夠非常有彈性地適應新的環境,我知道。
但許多我們原本所珍惜的部分,已經被迫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了。
這個三十年前的政府所寫出來,連我都看見錯誤百出的都市計畫,
究竟可以為三十年後的今天,帶來什麼呢?
我會看著的。
---
爺爺拍的大姐,和曾經座落在路中間.後來被砍倒的大鳳凰木,
以及今天正式告別的老屋。
什麼都變了,不變的究竟是什麼呢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