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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李俊 (發自威尼斯) 標簽:專訪婁燁:“性是自然世界無法割舍的一部分”

坐在意大利的麗都島上,外國記者追著婁燁,不厭其煩地問:“5年被禁,你靠什麽生活?”“我只能說,很幸運,我還能活到現在。”被禁幾乎成為婁燁的政治標簽,好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提問,能夠簡單、幹脆、熟練地應對。
8月30日,婁燁執導的新片《花》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首映,由法國愷撒獎影帝塔哈•拉希姆(Tahar Rahim)和出生在法國的華裔女演員任潔主演。該片是婁燁的第一部外語片,入圍“威尼斯日”競賽單元,它很可能是他在被禁的狀態下,最後一部撒歡的作品。46歲的婁燁,是內地導演中極少數的異類。《周末情人》、《蘇州河》奠定了他的獨立電影導演的地位之後,在2004年,他作為“第六代”中首批浮出水面的導演,執導了章子怡主演的影片《紫蝴蝶》。隨後,因《頤和園》在沒有通過電影局的審批的情況下違規參賽戛納電影節,他本人被禁5年不得在內地拍片,從此再度轉入地下狀態。
這5年里,內地電影市場翻倍增長,“第六代”已經不再年輕,冒出來更年輕的一代新人,如寧浩、陸川等;走出地下的田壯壯、姜文、章明等都拍出了新作。而婁燁成為這個電影市場的局外人,他自稱為“流放者”,老老實實做一個旁觀者。當然,這5年里,婁燁也沒有閑著,一直在用海外資金拍攝低成本的電影。其中,《春風沈醉的夜晚》 參加了前年的戛納電影節,講述了同性戀者尋求真愛的心路歷程;而最新的這部《花》則是根據小說《母狗》改編而成,故事的主角是留法女教師花,她被法國情人拋棄後,遇到了工人馬修,兩人由性生愛。
婁燁電影里的愛情永遠都不會簡單,《花》也照舊是複雜而陰郁。電影里到處充斥著兩極的對立,暴力和溫存、中法的文化差異、性和愛、男人和女人、政治和階級、理想和現實……馬修無法給花想要的婚姻,他有自己的生活困境,於是花選擇了回國,跟這個世界妥協,嫁給前男友。在這部全法國資金、法語對白的影片中,有數十場激情的床戲,男女之間微妙的關系變化通過性來表現。某種意義上講,《花》更像是《頤和園》的續集。在婁燁的前作中,女主角余紅在自己的時代中,不論是在性還是在情上都遭遇顛沛流離,無處安放靈魂;而在他的新作中,花身上折射出的正是當下知識女性面臨的情愛困局。雖然身處不同的時代,但余紅和花其實是同一種女人,她們身上帶著強烈的時代政治氣息以及矛盾沖突的印記。最終,花發現忠於情感、身體,也會陷入另外一個困境,她選擇不較勁了,從法國回到老家北京。
婁燁也將從法國回到北京,5年的禁期已過。上月,婁燁向電影局遞交了自己的新片立項申請,正在等待對方的回答。他不是沒有疑慮的,“擔心是不是還要再等5年……”雖然他在這5年里過得風輕雲淡,自由自在,但是他也失去了很多東西,“我想再試試,也希望自己的電影能賣錢”。

B=外灘畫報 L=婁燁
 
B:《花》中的男女主角馬修與花,原本是兩個截然不同、身處兩個世界的人。在你的電影敘述里,很少會提及2個人的背景。為什麽你會盡量淡化他們的過去?
L:他們兩個人我希望就像我們每天看到的普通人那樣,不是什麽特別的個案。所以,我關註他們的日常性超過關註所謂的特殊性。其實,他們也沒什麽特別的,花和馬修的性與愛可以發生在我們每個人身上。最重要的是,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,而我們也是如此,都是一樣的。
 B:影片改編自小說《母狗》,這本小說有很濃的自傳色彩,你的影片強化了陰郁的效果,性能夠把人分開,同時也能成為紐帶。這一切看上去非常絕望,這也是你個人的情感傾向嗎?
L:我不認為我的角色人物因為我想讓他們在一起,他們就會在一起;或者因為我不想讓他們在一起,他們就會分開。他們都只是帶著希望面對現實。大多數時候,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彼此的距離是遠是近;或者彼處有沒有希望。這個時候,人們會跟自己說:“我應該像這樣去生活。”其實,他說這句話之前,就已經失去了生活的真相,這恰恰是人類的謊言。
B:有人認為,這部《花》其實表達的內容是很直接、很粗暴的,你身上也有這種情緒嗎?
L:這里有一個很危險的點。開始的那場戲,馬修幾乎是強暴了花,之後他如果走了,這部電影就不可能存在了。但是,他猶豫著回來了,這部電影還能繼續拍下去。這是整部電影里最重要的一部分,實際上,我對這個部分非常感興趣,因為他是有人性的。
B:電影里有很多性愛場面,甚至超過之前你所有的作品。你是否試圖通過性去發現一個人或者一個時代?
L:性是自然世界無法割舍的一部分,哪怕你是自由的人類。如果你想去揭露人性,很難繞過性愛。但是,當你試圖去揭露時代的時候,很難避免的人性。
B:你絕大多數的作品都帶有強烈的紀錄風格,這一部也不例外,晃動的手持鏡頭跟著人物四處遊走。為什麽你偏愛這樣的表達方式?
L:我希望我的人物能夠超越攝影機的控制。最好的電影往往都是冒險地遊走在零與導演、攝影師控制的邊緣地帶。我希望我能用攝影機表達現實,同時又希望這些東西能不受攝影機的控制。我也希望演員們能感覺不到攝影機的存在。我的工作方式是嚴格遵循著劇本的精神和需要,在拍攝的時候會完全忘記還有剪輯這回事。在之後的剪輯中,又完全忘記了前面的一切,包括劇本。
B:作為你的第一部外語片,《花》在法國巴黎和中國北京兩地的拍攝經驗里,有什麽不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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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》劇照
L:沒那麽不同,走到哪里都是日常生活,這是很接近的。拍攝的時候,肯定會有很多矛盾,不管文化上、地域上都有,但是在中國拍攝也是一樣的。
B:為什麽你偏愛特寫鏡頭?
L:我認為,電影就應該像紀錄片一樣,我應該記錄下現場發生的所有事情。而且,現場的事情,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控制的,我想記錄下這種感受。
B:有些特寫鏡頭其實虛焦了,這是你要的效果嗎?
L:虛焦早已經不是什麽錯誤,而是一種電影語言。
B:這部電影以女性視角為主,但是你作為男性導演,如何在拍攝過程中轉換自己的思維?
L:每個人的身體里,都有一半男性、一半女性,所以不用轉換。有時候,拍一部電影,女性的成分會多一點,有時男性的東西多一點。在這部電影的後面,你會發現,其實影片會越來越接近男主角馬修的視角。
B:我個人覺得,《花》和《頤和園》很像。同樣是一個女人的故事,區別在於,一個是過去的年代,另外一個是當下的知識女性。
L:我同意,這兩部電影的確很像,但是你會發現,在這部電影里,我的立場有一個從花到馬修的轉換,已經不會完全站在女性的立場上看問題。因為有時候簡單生活更有力量,就像馬修那樣。
B:這部電影里,有明顯的知識分子和勞工階層的矛盾沖突,你自己也曾說過,不是很喜歡知識分子階層,他們有讓人討厭的地方。現在你還是這麽認為?
L:我沒有把他們簡單分成知識分子和工人。他們是兩個活在現實中的人,有不同的麻煩而已。然後,他們相遇並走到了一起,新的麻煩於是出現了。這個新的麻煩可能是愛情,也可能是政治,或者其他……
B:電影里,你加入了一些國內學者的觀點,比如崔衛平等,是不是在借他們之口表達自己想要說的東西?
L:這是崔衛平說的話,她是真正的知識分子。我們做的采訪是非常真實的,為此我還拍了一個紀錄片,在網上可以看到完整的訪問。
B:兩種文化沖突其實也很明顯。你是否認為西方人看到的東方,是有局限的。
L:當然,就像中國看西方也一樣,但是可能在中間的人看到的更多一點,更好一點,但是沒有人相信他,這就是翻譯的困惑,這就是在中間的麻煩。這部電影的音樂主題叫“A Long Between”,其實也正是這個意思。
B:這麽多年,你仍在孜孜不倦地拍攝關於愛情的電影,為什麽這麽持續地關註這個母題?
L:愛情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也是人和人關系的一部分,所以它千變萬化,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。這種關系本身,也是社會的縮影。
B:似乎《花》里的男女愛得很困難?
L:他們已經愛過了。或許,他們的愛無法持續很長時間,愛情總會過去的。
B:你很擅長揭示愛情的殘酷性、破壞性,幾乎沒什麽浪漫可言?
L:其實也有,《花》里最浪漫的是,她在最後回憶起所有的痛苦時,一個人在吃糖——結尾還是很好玩的。
B:為什麽在你的作品中愛情和政治的關系那麽緊密?
L:問題是,政治就在愛情里,比如你所謂的角色的知識分子的身份,這就是政治。你不喜歡也沒有用,它就在愛情里面。
B:像現在這樣,拿法國的資金,在國外拍外語片,你有沒有找到真正自由的感覺?
L:是,非常自由,我再也不用等著別人審查我的劇本了。我被禁了5年,但是這5年我很高興,也很自由。這是一個制度本身的問題。
B:你曾經浮出過水面,經歷過修改40多處的折磨,現在你要再度浮出水面,是否做好了割舍的準備?
L:我試試看如何面對這樣的痛苦。
B:真打算妥協嗎?
L:我希望我的電影好賣。
B:從《紫蝴蝶》到現在,已經過去7年多了,你是否覺得自己有變化?
L:肯定有,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麽。可能你會從我的作品里看到。我想《春風》和《花》是完全不同的電影,這就是變化。
B:5年不能拍片,你靠什麽生活?
L:我只能說,我很幸運,我能活到現在。我肯定不會停下工作。在中國不能拍電影,就在國外拍,要不就只能呆在家里打麻將,還能怎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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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》劇照

《外灘畫報》http://www.bundpic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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